那遙遠的小山村
我的家鄉在陜北靠近毛烏素沙漠的一個小山村里,土地十分貧瘠,交通條件更是十分落后。由于家里十分貧窮,我的哥哥姐姐都沒上過學,只有我在村里一個不到20個學生的小學里上完小學四年級,在半勞半學的環境下我順利考上了距離山村30公里的鎮小學。還記得到鎮小學報名時,父親背著一大袋黃米,我提著一燒酒瓶清油,那情景歷歷在目??蓯旱年儽毕募鹃L莊稼的時候一滴雨都不下,到了秋季一下就是好幾天。正是8月底開學的時候,路上到處是泥濘,本來30公里的路程硬是走了半晌午,快到鎮上有一段黃膠泥路,父親走在前面,他用他厚實的雙腳狠狠地在膠泥里踩出來窩窩,讓我踩著他走下的腳印蹣跚地往前走。快走出那段膠泥路時,我腳下不注意滑出了父親踩的窩窩,重重地摔倒在黃泥洼上,當時顧著手里的油瓶,導致左胳膊著地,我脆弱的胳膊骨當場就骨折了。父親慌忙放下米袋子把我扶起來,問要緊不,我也不懂自己已經骨折了,就強忍著眼淚說不要緊,起來繼續走路,走著走著胳膊越來越疼,眼淚不停地往出滲,害怕父親責怪至始至終沒敢哭出聲。好不容易到鎮上,我再也堅持不住“哇哇”地哭出聲來,父親動了一下我的胳膊,發現不能動彈了,于是到鎮上找到遠房的二舅,遠房二舅看著滿身是泥的我們,沒有讓我們坐,立刻給我檢查,他使勁地動我的胳膊,我越發地嚎出聲來。
“可能是骨裂了,我們先拍個片子吧!”遠房二舅淡定地說。
“唉!就麻煩你了?!备赣H長嘆了口氣,摸出根紙煙遞給遠房二舅,二舅看了一眼紙煙沒有接,開始抓緊給我拍片子。片子結果出來我的左胳膊骨折,父親的臉色驟然變得沒有血色。
“他二舅,你看我身上沒多少錢,就拿了娃娃的報名費,你看能不能給娃治療一下。”父親隱忍著內心的苦痛怯怯地對遠房二舅說。
“啥錢不錢的,今天也就是你小舅子我值班,給娃免費治療?!边h房二舅看著父親笑著說道。
遠房二舅給我接好骨頭,綁了木板打了石膏并纏了白色的紗布,我和父親辭別了遠房二舅,臨出大門前遠房二舅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父子倆,仿佛在說“怎會窮成這樣,你們呀就不該得病,得了也看不起病?!?/p>
此后的日子里,我照例在周末要趕回村里,有時候一個人走,每次都走得特別小心。有時候遇到鄰村趕集的大人們厚著臉皮蹭他們的驢拉車,雖然沒多少空余的地方讓我坐。但經過我的擁擠總能在驢屁股后面的大梁上找出位置來。上洼的時候手必須抓緊,要不然會摔下來,更要躲避驢使勁時拉出來的屎。那個時候我對外界的渴望越來越激烈,我常常坐在延綿不絕的黃土高原,向往我們村能通上柏油路到鎮上,父親的架車子也能在柏油路上行駛,我穩穩地盤腿坐在車前面,聽著清脆的驢蹄子在柏油路上“哐哐”的響聲。
初中畢業以后,不顧家里人反對,我毅然去了大姐所在的城市延安,我要享受大城市的柏油馬路,甚至會爬到柏油路上聞瀝青的香味。至此,我也很少再回那個沒有路的小山村,偶爾過年回去一次還是極不情愿的。記得有次回到鎮上已經下午5點多,冬天的陜北天色已經開始黑了起來,我好不容易擋了一輛往村里拉炭的農用車。司機讓我坐煤堆里,沒有辦法,如果我走路的話保不準什么時候能到家,或者路上出現啥狀況,畢竟30公里山路真的不好走啊。于是,我找了個破紙片子墊在屁股下面跟著農用車回家了,一路上農用車像擔著重物的挑夫,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崎嶇的山路上摸爬,我的屁股更是隨著跌宕起伏的山路無處安放。到家后才知道,開農用車拉煤的鄰居要娶媳婦過事了,在200公里遠的另外一個有炭窯的鎮上買的炭,從早上5點一直到現在足足走了一天多。頓時覺得非常不容易,所以就幫忙把炭堆起來碼好,然后再回家。
回到家里,才發現自己全身是黑的,母親趕緊燒了開水讓我洗洗,說一路上凍壞了。洗完臉換了衣服,坐在炕上才發現自己屁股非常疼,摸了一把發現路上把屁股巔破了。之后我就很少回家了,即使再想父母,每每想到那可怕的山路還是會眉頭一緊,心頭發怵,于是在就近的地方找個工地或者飯館打工來養活自己。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我上大學,那年從村里走出一名官員當了寶塔區區委書記,那時農村開始實行村村通。
我的母親第一時間打電話。
“今年過年回家吧,咱村通上了柏油馬路,現在在鎮上坐班車20分鐘就到了!”我隔著電話都能聽出母親的喜悅。
那年過年我坐在寬敞的轎車里面,暖氣暖暖地烤著我的身子,窗外的樹隨著車的快速行駛一瞬而過??粗以浰さ构钦鄣牡胤轿覀冔橎亲吡耸畮追昼姮F在不到一秒就過去了。村里也有了從鎮上來的賣菜的、賣豆腐的、賣肉的,村里近兩年蓋了養老院,通了廣電網絡,條件越來越好了。是這條路裝載了我的夢想和希望,讓我養成了走路看腳下的習慣。曾經的那條黃泥路現在已經換上了新裝,它標志著國家的富強,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思想的進步,還有對未來生活的期盼。